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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晴朗的周末,XJ 一把拉我進了諾士佛臺的後巷,轉了幾個「白鴿轉」,走過了一行又一行五光十色但格局幾乎一致的酒吧,酒吧內電視高聲播著足球賽事,一排排感覺很輕鬆你大可以安卧懷中的椅子佔領了半條後巷,時間剛好是下午四點,已經有不少外國人捧著標準大小的啤酒杯在談天,期待夜幕的降臨。
我勉強靠著漆了白灰的牆壁小心翼翼走著,避免自己掉進坑渠裡,同時詛咒著:「光天化日,你們這群外國人在喝喝喝,喝甚麼啤酒?你們以為自己還身在上世紀 20 年代美國,那屬於《偉大的蓋茨比(The Great Gatsby)》的黃金爵士年代嗎?拜託!就算是蓋茨比府上笙歌鼎沸的派對,到中午也老早結束了。真見鬼!」
終於來到了一間酒館門前,裝潢的主題走的是土耳其民族風,掛著棕紅色織花的地顫;桌子是銅造,上面刻有一環環的仿手工花紋圖騰;吧台上放著吃水煙的器具 ── 由發熒光的圓形瓶子和像蛇一樣盤繞的橡膠管子組成,十足十九世紀法國科學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否定自然發生說(Theory of Spontaneous Generation)時所用的儀器曲頸燒瓶(swan-neck flask);吧台裡面的一對廚師打扮的人,在互相爭議著其中一款菜式該如何準備,看上去他們才剛動手準備今晚用的菜式材料。天底下,應該沒有比我們二人更乖的小朋友,在百無聊賴的慵懶午後等土耳其酒吧開門營業,只是單純地進去喝杯土耳其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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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咖啡是即叫即煮,而且是 100% 名乎其實的。一名店員推一架銅造的車子顛顛簸簸走到你的跟前,童叟無欺地用瓦斯明火煮給你看。當然,你最好不要預料會有驚險刺激的爆破場面「成龍大哥式」的表演。眼所及的步驟大概是:先將小巧金屬容器裡的水煮沸,從一大支膠樽神神秘秘地加入大量咖啡粉末,加入方糖,再煮一煮用足有手臂那麼長的長銅調羹調和調和便可。
精緻的咖啡杯大小像 Espresso,咖啡的香氣、味道及口感也像 Espresso 般濃烈,其獨特之處在於它帶著淡淡的金屬味,可能跟煮製的器具有關,當中帶點中等程度的酸味,但第一次喝尚算容易入口。小口小口地呷濃咖啡的我,在想著十世紀前的伊斯坦堡是怎樣個模樣,縱然時空不同、地點不同、人物不同,那裡的人是不是包著頭巾躲在洞穴裡,同樣邊喝這樣味道的咖啡,邊吸著水煙打發著正不快又不慢地流淌著的午後時光,追求心靈的一刻靜謐呢?同時又想,XJ 的腦海跟我正浮現同一個想法:「那一大支的神秘咖啡粉,到底可從哪兒買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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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的老闆應該不會那麼像頻頻在無記電視現身,主持日本飲食節目的 Ricky 生,那麼沒良心和沒有邏輯,言之鑿鑿厚顏無恥地說旗下日本餐廳供應的「日本」三文魚是每天空運來的,可是「日本」刺身 60% 不是來自日本的吧。是繼財爺之後,又一個「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之香港典型範例?
我們可不是沒有腦袋(或直截用美式俚語 no-brainer)的消費者,即便在你們飲食界的眼中我們是一群群沒腦的愛好是在門口排隊的任人宰割的豬,何況你們也沒有說到底的必要呀。可不可以繼續讓那「日本第一」的、很 high class 的、高人一等的幻象延續下去?讓我們一直沉溺下去,一直「自我感覺良好」下去吧。
同一個幻象的延伸,岡田咖啡的咖啡豆應該理所當然生長在日本山區,連泡咖啡的水也專程取自品質第一、一扭即飲、甜美異常的日本東京都自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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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單純的希望,那酒館的老闆會閃爍著複雜不解的眼神回答我:
「土耳其咖啡當然來自土耳其啦,那還用說的嗎?你也別指望在香港別處找到。」
所以,我們最終也沒有開口去追問。
畢竟,我們賴以成功活下去的勇氣,不是源自 60% 的現實,而是那 40% 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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