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01

斷食少女.k 跟 CK02


1


昨夜去了看<斷食少女.k>,是一齣話劇。


你沒聽錯。是話劇。是有一大班叫作演員的人在你面前走來走去語調中充滿了生氣地有血有肉有淚地演出的那種劇目。不是平時那種要戴上特製眼鏡身體靜靜的最好甚麼也不要動,你的任務只需深深地沉進毛巾絨毛表面的深色軟硬適中的坐位,兩眼死死地盯著純白色死寂的銀幕,聽著四方八面吵得分不清是噪音還是音效的立體聲音效,連拍手也不大需要的那種單向的戲。


整個七月,除了書展之外,就是在期待最後一天的這個完美的句點。月曆上的 7 月 31 日的格子裡,用粗大的藍色原子筆,畫了個碩大的圓圈,中間小心的寫了個大得嚇人的 K 字。這個結構奇突的句點是屬於卡夫卡專有的,其他同事根本無法去明瞭,可以預想,他們會想我當晚會去唱 K,或是去 Circle K 換購甚麼 Hello Kitty 或史力仔玩偶,卻不知道當晚諸事不宜,只適宜看卡夫卡。


在星期六的仲夏夜去看話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年代久遠得遺忘了年份的久。很 HIGH(高尚或上流社會的那個 HIGH)的感覺又回來了,突然整個人說話也文藝腔文藝調,彷彿在法國式佈置大廳高高的天花板懸著水晶吊燈鋪著印度入口花紋地毯中在玻璃杯相碰和交頭接耳聲中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起來。


「Давайте потанцуем」



2

對所謂的藝術一直沒甚麼所謂興趣的東西,對編劇董啟章更談不上任何的認識,只依稀模糊的知道世間上香港文壇有那麼的一個存在,記得在圖書館及書店的書架上的書背好像見過那個名字,但沒有翻過他的作品。僅此而已。同行的 XJ 的左手邊隔鄰,是叫 CK02 的座位,坐在上面的是一個穿奇怪淡綠色汗衣,胖胖的正藉荷爾蒙異常旺盛的青少年時期中學男孩,外面是一身很典型的給其他同學在學校暴力對待或欺凌的胖子形象,前額的留海短短齊齊的,飽滿的臉頰部分有幾顆不是太顯眼的喑瘡印痕,胸部竟然微微隆起,汗衣胸口位置印著一行棕紅色變型的看不清寫著甚麼的英文字,胸部形狀完好像剛熟的黃梨子,叫盛夏口喝難當的人垂涎,遠遠看見就想施展少林失傳已久的密宗技藝「祿山之爪」,一手一個,然後一口連皮想也不想咬下去,應該是多麼的多汁酸酸而清爽的喔。更奇怪的是在淡綠色汗衣內膽,他快速的合不上咀的簡直就是上足了發條似的舌頭跟坐左手邊再一個位子的 CK01 穿深色汗衣朋友,讓心頭間那想法沒障礙地迅速地幾近不用尋找那適合的字句,化作一通叫人驚奇的語言、驚艷的偉論或教人折服的結論。「妙語如珠」這個形容倒十分貼切他。那也許,就是天生的口技才能,而現在就是在給前後左右的新結識的觀眾來個「黃子華式」的脫口秀,完完全全不經大腦過濾,或者他那咖啡機根本沒有裝上濾紙或濾網,或洞子太大以致直腸直肚,原汁原味,不經刪剪。



「我訂飛時,還以為是關於索 K 的! (笑聲)」



「導演嘛,全都是留鬍子,束著長頭髮的!」



3

那個 k,不是 CK02 口中的 Ketamine(氨胺酮),不是忽爾改邪歸正的高皓正有份參演的電影疾呼青年人醒一醒,或保安局禁毒處禁之不盡令他們睡不安穩恐怕明天又要見報的毒品的暗號或代號。那是卡夫卡自我投射的符號或形象,K 或 Josef K. 廣泛性地出現他的長篇小說《審判 (The Trial) 》中,而卡夫卡是捷克的著名作家,最為人所熟知的當然要數《變形記 (The Metamorphosis) 》。因此,那是一齣改編自卡夫卡的短篇《饑餓藝術家 (A Hunger Artist) 》的劇,縱然那主角是饑餓藝術家,不叫作 K,本身也沒有特定的名字,但那是卡夫卡最最最最鍾愛的故事之一。有傳聞說,卡夫卡在患有當時名字掛著極盡浪漫能事的白色瘟疫(The White Death)中,臨終前還在為以饑餓藝術家為名的故事集做校對功夫,是最最最最後的自我心態剖析,是卡夫卡最勇於直面自己,不稱自己為一條狗而是一個堂堂正正藝術家,在病榻上拿著白色麻布造的小手柏捂住口,痛苦萬分地咳嗽,好不容易用意志暫時止住咳嗽,骨頭造的小手稍稍移開拿著手帕看著,看著小小的血點慢慢鮮紅地在中央暈開,隱隱約約成了日本國紅日居中的國旗模樣,他只是皺皺眉頭,甚麼驚訝害怕的神經連平時對身體感覺異乎常人地敏銳的他竟然早已經變麻木了,繼續挑燈端著鏡子描寫自己寫照的故事。


雖然在我看來,Ketamine 跟卡夫卡在某個程度上,暫且將那壞處及後遺症置於一邊不理,兩者不約而同的有不少共通之處:它們都是用「K」字開首,字典上少之又少的字,充滿了來自未來的迷幻感,卻又帶著半點疏遠的距離感;它們也都可以在地鐵車般擁擠堆得密密麻麻的現代人生活中製造半條一只手大小黑不見底的時空縫隙,暫時性地躲進另一個世界裡面逃避那吃人的案發現場,減緩一點點現實和心靈上只要還活著生存著的便一直存在著的磨人的生理或心理痛苦,縱然在那個世界裡,你可能男變成女,女變男,或者赫然變成了終人惶惶然杞人憂天的大熊一隻或巨大無匹卻不能轉身的昆蟲一只,但這些遭遇跟現實相比,哪個更奇特更恐怖更難以接受些?而且那個價格又不會太昂貴,就連一些沒太多餘裕的窮苦大小中學生沒甚麼零用錢也不用去辛辛苦苦躺在冷氣房出賣肉體或帶著低賤的靈魂沿門求售也負擔得起那個錢就是了。簡單說,大眾娛樂的一種。 一再強調,如果硬是將那壞處後遺症擱於一邊不談的話。


我是想去看看,卡夫卡最鍾愛的故事,在當下可以如何換個包裝,可以改變成哪個形象,而又如何演繹而不失那箇中的原意。


以上的全部就是我不得不去看的僅有全盤原因。


事實上,我這個編號為 CK04 的,只是比 CK02 勤力一丁點兒,事先會做那麼一點點的事前觀眾應份做的家課預習而已。



4

文化中心外,陽光一臉滿足地歸家去,明天一大早還會再來。


熱騰騰的空氣漸漸自剛燒得灼紅紅的鐵板般浮出柏油路面,刻意標奇立異的半圓形大理石顏色的太空館與半島酒店之間的路上的車子也跟著歪曲變形,遠處更有些歪歪斜斜的飄離地面,臨空懸浮在熱氣之上緩緩前進著。


村上春樹說得沒錯,


「最後只有沙漠留下來。真正存活的只有沙漠本身。」


沙漠還是沙漠
不管時間過了多久。
即便早已日落西山也好。
即便天上像換個場景的掛起了一彎死神鐮刀狀般的新月也好。
即便是文化中心的內部,在開場前的未完全關燈的劇場內地鐵月台佈境舞台前也好。
即便是活生生的觀眾專程買了票坐在觀眾席上在等待開場也好。


我這個無邊茫茫沙漠的過客,左耳跟咀巴滿滿都是沙子,身陷完全語塞狀態的沙堆中。
猶自慶幸,自己沒那個能耐,或者皮膚底內藏掖著那個抽象異常的名為才華的甚麼,我只是個在滾滾荒蕪無人煙的沙塵暴中沒甚麼相關的一個片刻就消失無縱掉的過客,黃沙上連腳底的 Timberland 特有的腳印一個也沒留下。


我好像還看見死掉了很久的鈴羊的巨大得不成比例的頭骨,和那些一排一排依舊很整齊平行排列成 T 字狀的白皙中帶點冷崚鋒利的肋骨,就在那不遠的沙丘的背後。


所以,文化中心的外牆也是沙漠特有的顏色的。


這個,也是巧合嗎?


是建築師的暗誨嗎?


5

導演這回事嘛,全都是留有鬍子,又束著一頭長髮的!


媽媽這回事嘛,全都是有一雙大奶子,又會燒飯的!


我摸摸自己鬍子下巴,一邊在默默的想道。


在人前,CK02 的咀平時應該很忙,很有家教,媽前媽後媽裡媽外的。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